前天也不知道是怎麼個<跌跌撞撞>,竟闖進了某個部落格裏,讀到一首流沙河先生的詩<就是那隻蟋蟀>,心想這位格友也真具才情,不免頑心發露,隨緣撂下幾句:
那隻可愛的蟋蟀,
今夜在我家后院,
依舊吟唱著同樣單調的歌,
前天也不知道是怎麼個<跌跌撞撞>,竟闖進了某個部落格裏,讀到一首流沙河先生的詩<就是那隻蟋蟀>,心想這位格友也真具才情,不免頑心發露,隨緣撂下幾句:
那隻可愛的蟋蟀,
今夜在我家后院,
依舊吟唱著同樣單調的歌,
Bendigo是澳洲維省第三大城鎮,平時也沒留意到中文的譯名,所以老頭管他叫並蒂谷.六月一日旅居墨爾本政大校友會舉辦並蒂谷一日遊,老頭在台北指南山下(政大校址所在)好歹混了三年,歴兩任校長陳大齊、劉季洪先生,沾了這點親,帶了這點故,就扛着個半吊子校友的名義,老着臉硬軋上一腿.早上準九時在Box hill市政廳大門口出發,洋人司機Nick把車子駕得四平八穩,讓巴士上的老人家坐着自在舒適.俺說這歸功道路平時維修得好,老伴補了一句:<也得駕駛安分守法,細心體貼呀!>到達目的地車程約兩小時(含中途一次小憩).沿途有位學長(因未經交談故姓氏不詳)充當導遊,其人口齒清晰,中英文發音俱佳.難得是丹田氣足,聲若洪鐘.林憲章兄說,此君過去曾任職BBC廣播記者,另有一去年過世張姓學長,凡校友會活動節目都由他們二人輪流主持.
午飯後有個非正式小型會議,居然讓老頭也列席旁聽,但見老少咸集,群賢畢至.始而全體肅立,高唱校歌,聲震屋宇;繼則踴躍發言,幽默風趣,珠玉紛陳.老頭退隱海外多年,何曾見過這等場面,好在旁邊坐的張雄超兄,其人謙和友善,遇有不解,輙予指導.雄超兄民國五十二年新聞系畢業後,一直在中央社任職至退休,真正新聞界資深老兵.我們以前算是點頭交,當年大家都是住校學生,他們新聞系住後棟的十二宿舍,前棟十一宿舍住的是我們外交系和政治系.老頭去十一宿舍看一位童年交,時常會碰到雄超兄.此君年輕時大眼有神而沉默少言,不料五十餘年後竟在海外重逢,人生緣會真不可說.
佛說一切法因緣生.來澳洲十多年,維省並蒂谷是老頭唯一未到過的景點,這回終於見過了;更開心的是不經意間,竟還認出來一位舊識.而牽出這段因緣,都因為前些時在一個餐會上認識了吳天佐兄夫婦,他倆熱情和氣,為人厚道,一聽老頭是個半吊子校友,就認可老頭歸隊効力.唉!老頭逃世多年,久疏人事.受此榮寵,能不張惶.台灣許多父母為了子女移居此地的,常說墨市<好山好水好寂寞>!其實要能做到,拿起的立刻放下,沒拿起的不要拿起,也許就覺得墨市<好山好水好自在>了.老頭倒認為,有人如果怕寂寞,最好多參加些社團活動,不過像政大校友會這樣洋溢着溫暖的社團恐怕不多.
今日佳兒喜弄璋 開懷擁抱細端詳
寬眉廣額蓮花眼 不是三郎是六郎
網上看到一段南懷瑾先生在福建普陀山主打禪七的錄影片,一時興起,從頭到尾看它一過.其中有一節,南師在答覆同學提問時,大大發了頓牢騷.原因是某同學寫來的字條,不中規矩,甚至連稱謂也省了,未免大不敬.此亦可謂<世風日下,於今為烈.>之一端.
老頭三十多年前,在某機關訓練單位講應用文,有位學員送來張便條.展開一看,稱謂寫著:<XX兄>,當日年輕氣盛,且自負太甚,順手把便條一搓,往字紙簍丟卻了事.記得某電視臺一位主持人,對邀來嘉賓,多半直呼姓名,遇年高足當父祖者,則稱兄以示敬,其失禮無知,三字以當之:<冇家教(粵語)>是也.五十年代以前,廣東人駡這句話,就很難聽了.中國人過去長輩對晚輩,稱呼<X兄><X世兄>,是客氣,也是謙虛,當然也表示個人的修養.此外,平輩間稱兄道弟,就得是夠上有這份交情,否則只會讓人笑話了.或者這是現代人的時髦,管他來者是否堪當父祖,黄口小兒儘可稱兄道弟,因為時下教育,連自己做師長的,也搞不清楚規矩呀.
都說歐美的洋大人彼此以姓名稱呼為尚,父母子女也不例外,俺文明落後社會的民眾,還能不趕快看齊學樣麼?可老頭知道洋大人社會上,世家、望族、教育程度高的家庭,並非都管爹媽喊約翰叫瑪利!俺認識許多大陸來的同胞,也聽到有些子女聊天中提起他爹媽,開口閉口叫<老張>呼<老李>,哎喲我的媽媽!據說這是文革後的新把式,只是除了男女老少朋友夫婦互稱<老甲><老乙>外,不知道連親生父母居然也可以叫<老張><老李>,這只能說老頭孤陋寡聞,趕不上時代吧.往時有位已故好友,別人要喊他<老X>,他老兄可是<馬耳東風>,聽而不聞.過去在臺灣,老朋友以外,只有稱呼<工友同志>才會在姓氏前面冠上<老>字.有位在大陸退休的處級官員,因為鄰居關係,大家成了朋友.由於是年長同鄉,老頭自當稱呼一聲<鄉長>或<鄉兄>.沒想到有人說,<鄉長>夫人嫌把他<相公>地位叫低了.難怪每次我尊一聲<鄉長>,夫人總是嚷着:<鄉長乜鬼啊,叫佢老李就好啦!>(粵語)
有自謂成都詩王者,詩亦可讀,其人滑稽自負.設擂臺邀鬪,不知如何分解,老兒固欲聞其詳,今更視之則未見擂臺,正不知天下英雄之何去何從也,留四絕句質之,筆墨遊戲,博詩王之一哂耳:
說起吟詩意氣揚, 成都出個大詩王;
佛陀不三宿桑下,怕孳生情愫.自從老兒隱跡澳洲,,除了讀点閒書度日,偶爾也在前後院自動勞改一番.因為幹的莫非是拈花惹草這樁事,久了不覺一花一木都成了知交,看枯葉新芽,花開花落,竟似煞<林妹妹>,總是一片痴情,幾分惆悵,就差沒去葬花.
年輕時對植物少有接觸,有時跟著友朋賞葉觀花,不過附庸風雅.看也看了,賞也賞了,過眼忘懐,異日再來,是梅是李,還得又問一遍.在台灣大家住慣水泥森林,來到澳洲,幾乎家家户户都是透天厝(台語一地獨户,即此土謂之house是也.)既然有庭有院,少不了就要打理打理,老兒雖不是搞園藝的料子,可也書裡看過畫裡讀過.於是,前院臨街,約略安排,種了些桂花、石竹,大門两邊窗前各種一株櫻花,是垂枝的種類,花先葉開,繖形花序,花柄長,瓣五片呈淡紅色.花前枝條如剪修得宜,花期盛放時,遠觀近玩都叫人着迷,若能帶香就更撩人了.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櫻花全不帶香.
我要說的是後院那株海棠.大英百科叫海棠做.Chinese flowering apple,學名是Malus spectabilis Borkb,薔薇科蘋果屬.落葉喬木,可高至八公尺,葉橢圓或長橢圓形,有柄互生,淺鋸齒緣.四月開花,成繖形排列,花梗細長下垂.咱家這株是小喬木,樹型甚美,花苞呈暗紅色,重瓣,花形極似牡丹,惟具體而微,一花序有五六朵,綻放時,其色白裡透紅,略近玉石.由於施肥得當,今年開的花比往年大,特別優雅醒目,可惜修剪太遲,出花太少.有部字書上說,此花<我國北方培植,未見有野生者.>恐是誤錄.東坡先生家鄉素稱<海棠香國>,即以盛產此物故,眉山在西蜀,乃我國西部.
我國歷代文人詠寫海棠而為後世所傳誦的詩很多,大蘇寫的一首絕句<海棠>,膾炙人口:
咱夫婦原打算+月廾九日飛回澳洲,臨時因故延期至+一月+二日.女兒打電話來說會在七日下午趕來台北,卻弄噱頭讓她老媽suprised,上午來電話說人已在桃園機場.一把年紀還在搞兒童遊戲,倆老也只好跟著返老還童,各得其樂一番!日常生活中偶然製造點意外驚喜,不是壞事.不過這次在臺北住卞來三個月,倒真的碰到幾個意外.首先,感染上H1N1,前文提過,不再多說.其次,一到台北就連絡仲佑兄,說要去東海大學見個面,心裡還琢磨着介紹哲次兄讓他們彼此認識.大家都是師大校友,都是桃李遍栽,都是英、日文兼通,都是愛拉奏小提琴,傾談素材豐富,容易做朋友.無奈東奔西跑,南筵北席,三個月彈指即逝,二度繞經台中卻始終未与仲佑兄見上一面,俗諺所謂<人算不如天算>,只好信了.另一個意外是,林琛有副好嗓子,居然大學畢業後四+五年才知道.她當年如果唸師大音樂系,說不準成了聲樂家.那天在國父紀念館二樓餐廳有個小聚會,大學同班來了何淑貞、王彩鳳、林琛、張景鑫、蔡秀雄、蔣醒宇連同老拙七人,記得當天景鑫說:<彼此見面看久了,會覺得大家都沒有變.>我頭一回聽到景鑫說出來最像話的一句話.後來也不曉得怎的扯到唱歌,許是林琛講起她每禮拜有两天去參加合唱團吧,我就逗着她清唱一曲來聽聽.沒想到她姑娘真唱起來,是周董的<菊花台>,居然整首背下來,真不容易!這首歌用美声唱,別有味道,因為臨時起意,嗓子未全開,否則相信會更好聽.正在老拙逮着機會,擺顯些個音樂素養的時候,林姑娘鶯声再起,竟是許久沒聽到的<輕笑>,徐訏先生一首小詩,黃友棣先生譜的曲.以前住師大宿舍,仲佑兄常常用小提琴拉奏,我當然很熟悉.聽林琛的說法,好像自己唱歌好聽,也是近幾年才知道的.好啊!人上了年紀竟發覺自己別具秉賦,值得大大恭喜.只是提起<輕笑>,不禁勾起我對徐訏先生深深的懷念.
你灑了一地衣香,灑了一地輕笑
於是你匆匆外出,留下門簾飄搖
我乃遍拾遺笑,編成美麗歌謠
參加旅行團來墨爾本,多半都會安排去參觀<十二門徒>,由市區出發沿着大洋路(Great ocean road)駛去,車程約莫四個小時.結果長路漫漫,停車一看,不過近海處疏落杵着幾塊其貌不揚的石頭,開初也不曉得誰胡謅出來<耶穌十二門徒>,後來跟着有人起哄,一個本無足觀的荒涼海邊就此成了名勝,世事之荒唐多半類此.不過大洋路沿途風光,寧靜和諧,所經村鎮都透着安閑逸樂的氣息,世外桃源大概就是這個樣子.如果就定點來說,台灣的野柳比較有看頭,就是攤販叫賣頗煞風景,雖說也有人管理,畢竟離景點太近.到野栁來,是為了欣賞<女王頭>,在一片冲積岩形成的海灘上,大大小小豎着好些石塊,其中有一塊從側面站對了地方看,確實很像歐美貴婦人的頭部塑像,好事者說像<女王頭>,也不曉得像阿誰的女王頭,反正叫多了也就<約定俗成>了.游客到此,若非与<女王>拍下一两個照,野栁就白來了.倒是慈湖的雕塑紀念公園蠻有趣,這次回台瀏覽了這個新景點亦足欣慰,祇是欣慰之餘,不免感慨萬端.公園而冠以紀念二字,可知其園之設,乃為紀念或人或事或物.所紀念者必冠以專名,如台北<二二八紀念公園>、<國父紀念館>之屬.唯獨此園但稱雕塑紀念公園,內有雕塑固知矣,卻未知紀者何事物念者何人?及至其園也,左顧右盼,則所見皆同一人之塑像,凝神而視,故總統蔣公介石先生是也.遙想先生在世之日,一言而為天下法,全民簇擁,何其英武,世之屁族遂群起拍之,園中諸像乃今之<官場現形記>,先生去此已三十餘年,其一生功過是非,史筆自有公論.至於慈湖此一公園所陳列者明是蔣公雕塑群像,所紀念者自是蔣公,何以黨團同志竟無一人敢為其故總裁正名?事甚可怪,情甚可憫,老拙復何言哉!(台北去來之五)
許多年來,時常惦念著要去探望汪履安夫子,幾次返台都未如願,這回鐵了心要做好這件事.同窗何淑貞打聽到確實的地址,約好醒宇兄在某個上午登門拜訪.大門打開,我當然還認出來汪師母,只是她已經認不得我,而且也不太記得有我這個過去常來叨擾的學生了.汪夫子遍植桃李,不見二十多年後,來两位已是白髮稀疏的糟老兒,是該記不起的.汪師母說夫子前時發病住入加護病房,目前意識尚清楚,她正要趕去醫院,會代我們向汪夫子致意云云,二老兒唯有悵然而返,.隔了幾天,醒宇兄電話連絡得悉汪夫子已移轉普通病房休養,據說仍不宜見客,病情有起色已足欣慰,探望的事不妨以待來兹了.倒是另有一汪老,某之忘年交也,前文亦有提及.此老年逾杖朝,九秩已在望,能聯絡上未免開心.楚雄兄、醒宇兄及夫人皆舊識,遂約好擇日餐叙.期日,楚雄兄夫婦、醒宇兄夫婦連同老頭兒夫婦,齊聚蘇杭小館,雖非群賢畢至,倒也老少咸集.醒宇兄携來一瓶十五年<約翰走路>,汪老上座,舉杯必盡,豪氣不減當年,某一旁陪飲,固未敢更勸也.汪老謂近年除雙目曾因白內障動過手術,全身上下完好無恙,世有所謂天生異秉者,汪老足當之.此會前通電話時,汪老曾告以前數日不慎在浴室摔交,圓顱小有掛彩,幸無大礙.詢以何由致此?謂金鷄獨立時未站穩乃至滑倒也,此老豁達詼諧如是,難怪能壽而且康.當日一席餐敘,觥籌交錯,談玄說古,老朽已二十年來無此樂.八月中初抵台北,聯絡上汪老後,在<高記>先有小聚.汪老出示其歷年大作,有對聯有詩詞,錄其長聯两副,詞两首以饗同好.
書齋
海雲一角,且託萍踪,曾學鬧市吹簫,恥向豪門彈鋏,自愧無才無拳勇,祇危心素節,矢志恩仇,拔劍問長天,忍令斯文常寂寞;
窓月半稜,別饒清趣,不在前庭種栁,又未後院樹桑,但喜有酒有詩書,任豪飲狂吟,寄情嘯傲,揮毫空萬古,縱非名士也風流.
當長江三峽變成了一座巨型的現代水壩,的確很長一段時間使我傷透心.中華民族幾千年來許多天才筆下,無論是詩與畫,所表現的超逸与靈動,一時間都成了帋上桃源.然而世上萬物又有什麼能擋得住時間的銷蝕,還真可永垂不朽呢?全世界各處有各式博物館,收集典藏了無數人類文化遺產,如果這些文化財寶能永續長存,這一切財寶所需求的空間,在地球狹小的土地上,終會產生影響人類生存的臨界點,此時人与物的去留還不清楚明白麼?我內心的懐古情結,經此一轉只好釋然了.上來萬端感慨,只因為我瀏覽了一趟台北信義計劃區所引起.那天我和內子說,咱們回來台北幾趟,都沒好好把信義區認真瞧上一瞧,別人要問起,張口結舌可難為情.此刻天氣陰而不雨,溫度不高,最宜結伴勝.於是二老東闖西蕩,游目四顧.結結實實把整個新建區端詳仔細.得來两字評價:<好嘢>!這是個商業和住宅參雜的商區,所有建築物都在規劃中新建,故在多態中獲致和諧統一,深合美學原理.白天綜觀,可以欣賞到一個巨大的藝術結構體.其中,101大樓鶴立鷄群,巍然探頭雲表.通衢大道所顯現的車水馬龍,熱鬧烘烘地,更充分襯托出人行道上行人的安閒.這個計劃區的可貴處,是在繁華的商業氣息中,透着淺淺淡淡的藝術品味,給周遭營造了薄薄的文化氛圍.二老以劉姥姥的心情,逛逛復逛逛,賴着腰腿尚健,捱到日落黃昏,在一家不經眼的小館用過晚飯,為了也要欣賞欣賞這兒的夜景.當夜向大地潑墨,各處高樓亮起了彩色斑斕的霓虹燈,首先就見到<101>以一柱擎天的高姿態閃着亮光,在四邊高樓卑微地簇擁着,傲然以當仁不讓的地標俯視着台北市.然後白天的車水馬龍依舊,安閒的行人依舊,只是換了個夜的場景.穿行到鬧中取靜的住宅區,每幢建宅豪華自不在話下.雖過路行人未必都欣羨成為其中主人,但能有這許多美麗的創作給大地點綴生色,想必大家都會打從心裡喜歡.這些處住宅區,漫步其間別有韻味,不過只宜夜晚不宜白晝.二老行行至此,已現疲態,畢竟非復當年歲月,逞強不得,況且打道回府正是時候.那末,逛信義商圈怎會扯上三峽水埧?看官,物既無不朽,而破壞若能給人類更多幸福,還有別的選擇麼?(台北去來之三)
老頭兒去台北混了三個月,拖着一身疲憊回到墨爾本,經過一天休息,又有精神上部落格扯淡
了。才到台北幾天,就染上了H1N1,自我禁閉了十日。大家都說我好彩(粵語),應該去買
張彩 票,結果買了一張卻不好彩。這回除了祭拜外父母去了趟彰化,整個旅程就窩在臺北渡過
。不 過禁閉期間,加上沙發上、馬桶邊,讀完一部唐德剛先生的<張學良口述歴 史>,一部董
墨尔本市一切都好,可就夏天蒼蝇太多,這两年少了些;鬧旱的日子太長,入冬以來雖仍限制供水,但三天两頭有點小雨,對植物是莫大的恩賜。往年不到春天,難得看到盛開的花枝,近幾天街道上的梅花、櫻花,已經紅成一片片,在墨市八月的深冬,隨風流漾在枝頭上。我的書房在樓上面對馬路,從窗口看過去,對面人家前院有棵木蘭,開滿一樹的花朵,偶而讓風稍稍一拂,<千朵萬朵壓枝低>,瞬間竟感到和杜甫的心靈,從未如此的接近過。今兒周末咱俩老要回台灣走走,後院两株蟠桃、一株油桃,星星點點的探出粉紅小臉蛋,趕在春天前來打個招呼,因為两個多月後回來,只能看到滿樹初結的小桃子了。新栽年輕的木蘭,已全是含苞待放,我家的是較遲開花的品種。紫紅色的花瓣,一瓣瓣從底部渲染開來,由深而淺,帶着幾分潑墨的神韻;白色部分好像羊脂白玉,整朵花的色調,叫人怎麽看都喜歡。過幾天花瓣綻開,會有一股幽幽的、淡淡的、清清的香氣,透出花心,想着都會讓人微醺。記得他去年是九月開的花,那末,今年是提早報到了。許是花木有情,怕我們回來,花期已過,所以先露個臉,為我們一壯行色。今年就叫孩子拍照存賞吧!明年可得好好一親芳澤。
兒時有一年暑假,某日效宰予晝寢,將睡未睡之際,忽聞家母謂:此子過目不忘,偶尔偷閒無妨。盖家父督課甚嚴,見我晝寢,頗為不懌,故家母有是言。家母之言誠不誣,可佐以數事為證。少時閱讀唐詩,每過目成誦,稍加複誦,即能熟記。老拙當年教書,引據詞章,多能隨機出口,皆少日所得也。小學五年級起,我讀了不少章回小說,五虎平西、五虎平南、薛平貴征東、薛丁山征西、孟麗君、彭公案、包公案、封神榜、西遊記、濟公傳、水滸傳、三國演義、精忠岳傳、七俠五義、聊齋誌異,以上書名,或有一二記不全,亦有若干漏記,聊齋或為初中時所讀。有一回家母對我說,你看這麽多故事書,何不講一段來聴聴。時我正在看精忠岳傳看得入迷,隨口就講了一段牛皋力挑金兵戰車的情節(如今只有這点印象,手頭無書查考,說不清了。),且有些原文還能複誦,一字不差。初中以後,迷上新文藝和武俠小說,那些章回說部,就再也没有碰過了。還有一件事,初一地理課是姓陸的先生(名字已忘),他常在下課前要學生做課文後的練習題,通常都是些問答的形式。我們在練習本子上抄題找答案,有些問題很長,我多半能看一遍就寫下來。學生做練習的時候,陸先生習慣前後巡視,有一次在我旁邊站了很久,而且還核對我有没有抄錯,可見陸先生也很詫異我的强記能力。
越南在獨立前叫安南,是法國屬地,分北、中、南三圻,河内屬北圻,華文學校有一間福建小學,一間中華中學(含初中高中二部)。小學校長記不得是誰,中學的是李其牧先生。記得我考進小學前,唸過升學班(類似台北的幼稚園大班),我那班叫升寬班,為什麽以寬字排序,已搞不清楚了。我先是直接考取小學二年級插班入學,因為孩童時胆小内向,同班小朋友既無一熟識,年纪也較大,於是,寧肯降讀一年級。其實在小學階段,我的課業成績算很出色。算術、歌唱、演講、都代表過班上去比赛,由於怯場,全都鎩羽。三年級開始有作文課,教師是女先生,名字叫農柔芳,第一篇習作是農先生講故事,學生聴完記下來。故事叫<狼來了>,我那篇農先生給全校教師傳閲,我小心靈當然暗自得意。五、六年級有習字課(今日叫書法),也是女先生,姓曹(名字給忘了)的江、浙人吧。學校是使用廣東話講課,有門<說話>課是教普通話的。曹先生講普通話,方音很重,不容易聴懂,不過我的練習卷子,常常得到她朱筆密圈<貼堂>展示,讓我一輩子記住她。另外有位教圖畫的女教師李月愛先生,我也把她記住了。小時候我是乖乖牌,屬於無胆鼠輩,老師的話是聖旨,交代什麽做什麽。有一回我忘了交畫圖,李先生命我伸出右手掌,拿起<驚堂木>,對着手心就打,哇!痛徹心肺,那天李先生這麽大火氣,到現在我都弄不明白。看官也許覺得老拙挨打栽贓,先生上課,不是審問犯人,幹嗎隨身帶着衙門的<驚堂木>?是的,看官,老拙也是在電影上看了,才知道當年李先生擺在講台上那塊玩意叫<驚堂木>呀!
近來在後院閒坐,常聞鳥語咿嚶。我家後鄰隔一條疏排雨水的明渠,空地上種植了若干防風的樹,現在都長起來,所以吸引了不少鳥兒;看來只是過客,因為都沒看見樹上有築巢。我對鳥素無研究,能叫出的種類不多,鸚哥屬的我大致指認出來,可沒法子細分。有一類小個頭,羽毛艷丽,頂上有小冠,很少是單飛到訪。果子成熟時,三五成群,大声喧嘩,不幾天果樹面目全非。如果不計較牠們惡行,光瞧那一身炫人七彩,倒也賞心悦目。愛賞鳥的人,真該來澳洲住。往時在台北關渡,驅車經過跨淡水河朱色大橋,總有人在河岸,手舉望遠鏡,尋尋覓覓,結果多半是冷冷清清。我早上盥洗竣事,要前後院繞行一遍,非關運動;是草香、葉香、花香,那股細細、幽幽、軟軟而又溢滿四處的氣息,將我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,全都裹着、浸着、揉着,我喜歡。就這幾天早晨,打開大門,哇!樹上地上幾十隻鸚哥,灰背緋胸,緋色滲上頸部,圍成一圈;頂着一頭粉嫩的淡紅,尾巴染着油亮的淺黑色,原來是一群老饕。我家前面人行道上有棵楓樹,西鄰的前院也有一棵,墨市正值深秋,楓葉落盡,秃枝上全是球形帶軟刺的果實,這群饕客來的就是為了這個。牠們顯得悠然自在,邊吃邊聊,旁若無人,而我明明站在那兒。
莫如坤老師在建中教英文,當時我們幾位同學常去莫老師家,小師妹楊光(人旁)安我們當然很熟,有位台北一女中同窗好友林喜美,和她常玩在一起,所以我們大家都相識;就不過碰面閒扯两句,她們還在唸初中,我們已經上大學。二十多年前,林大小姐也在建中教英文,為了來澳洲,提前退休,如今是地道的墨尔本通。她那半是番邦老帥哥,名羅德姓Adams,搞不好跟近代經濟學家的Adams是親戚,或者是美國第二任總統Adams的裔孫也說不定,此君内向害羞,容易臉紅,不折不扣是個老實漢。這兩位是我們家的famaly friends也是famaliar friends,羅德和咱家半子很投緣,有關新款各型汽車資訊、遥控模型飛機,興趣大得很,有共同話題,特别好<傾>(粤語聊天之謂)。
有回老伴与我一起去看喜美俩,進得屋子裏正要拉開嗓門,喜美示意声音輕点;原來有隻鳥兒來她家營巢孵蛋,老帥哥說牠此刻極須安静,是耶非耶,姑妄聴之。不過他對鳥很有認識,能指認許多鳥名,據說他也學會点鳥語,可以和鳥雀溝通。記得徐訏有篇小說,寫一個內向害羞的姑娘,不善与人相處,卻善於做鳥兒的朋友,也會些鳥話。大概這類人俗氣少点,靈氣多点吧!
打開電視,方念華小姐正在專訪歌手黄小琥。這個節目過去是李四端先生主持,有内容、有深度,可不嘵得什麽時候,四端兄變得說話歪着嘴巴,能矯正回來就更好。方小姐上陣,很好,有内容、有深度,還多分親切,我喜歡。我向來是李、方二位的粉絲,他們主播的新聞都在水平上;做名人專訪,當然勝任愉快。
黄小琥是唱將,如果上台表演,穿着上能勿讓奇裝異服分散聴眾的專注,相信效果會更好。第一次聴到黄小琥的歌声,記不起是什麽因緣了。最少有十年前,短髮,中性打扮,可張口流瀉出來的声音,渾厚帶磁性的魅力,馬上讓我記得她。台灣更早些時,有位在日演唱的女歌手叫黄清美,在我印象中覺得跟小琥的嗓音很像,只有一次聴過她的歌,我一直未把她忘掉。之後有位參加中廣歌唱比賽,得到冠軍的黄蜀娟,嗓音、唱腔和前說二黄不同,可同樣教我一聴鍾情,後來還買過她的唱片,可惜沒保存下來。
民國四十年代的台北,社會風氣相當淳樸,燈红酒綠的場所不多。靠歌藝謀生,除了廣播電台,在台北只有两家歌廳可供演唱。一家在館前路叫新南陽,一家在西門町叫碧雲天,因為曾經是座上客,我還記得在碧雲天駐唱的是張丽文、微莉、莉莉,論歌藝該屬<天橋把式>,唱的都是那幾首:雪山盟、蘇州诃邊、迎春花、綉荷包、杯酒高歌、小小羊兒要回家;不像如今創作歌手一籮筐,新歌層出不窮。五十年代該算紫薇最出色,到了六十年代,吳静嫻、姚蘇蓉紅到香江去,接着鄧丽君、歐陽菲菲紅到日本,張琪、閻荷婷、王慧蓮、趙嘵君、陳蘭丽、尤雅、楊燕、鳳飛飛,數不清了。五十年以後,台視、中視、華視陸續開播,確實造就了一批批流行歌手。江蕙、蔡琴、潘越雲、王芷蕾、許景淳、齊豫、辛曉琪、蘇芮,全是唱現場的好角色。我只能說到這兒,蔡幸娟、張惠妹再下來的唱將,已不是我這年代的人能說清楚了。以上從黄小琥的專訪,勾起我對一些女歌手的記憶,男歌手就留待以後再談吧!
聴到好的歌声,常常讓我掉眼淚。許久許久以前,朱莉倫敦一曲<Cry me a river>,使我既感動更着迷。她略帶沙啞而極具磁性的声音,唱出失落的惆悵,唱着無奈的滄桑,打從初次聴到這首曲子,至今我都忘不了朱莉倫敦這個名字,其實我對她別無所知。一首歌或歌声,要是我<一聴鍾情>,就會愛個地老天荒、海枯石爛。拉娜透納主演過一齣<春風秋雨>,當女主角出殯時,背景音樂是一位壯碩的女黑人歌手在唱靈歌<Trouble world>,容色哀戚的歌手嘴巴一張開,流瀉出一種渾厚而蒼涼的嗓音,我真正體會了什麽叫做眼淚奪眶而出。我有這片子的錄像帶,固然電影情節感人,也喜歡拉娜透纳,而多半為了想念那種嗓音唱出那種歌,於是我就會把帶子找出來播放。直到前年女兒告訴我,這位女歌手已過世了,我始終叫不出她的名字。So what?只要記得她曾將天籟帶來人間,她曾美化了人類的心靈,我就感激而無憾。有幾首西洋流行歌曲,我非常喜歡,可後來翻唱的,總沒有原唱來得有味。<House of the rising sun>,第一次聴到這首歌,是位同事騎腳踏車載着我,邊踩邊唱。當年還沒有生産録音带,更別說今天的CD了。這位同事記得是姓陳,一位印尼僑生,英文不错,所以唱來有味。日後這首歌原唱、翻唱起碼有七八種唱片,我通通買回来,而我還是喜歡原唱,那種唱腔帶着悵惘帶着滄桑。比這更早有首叫<枯葉>的曲子,是電影片<枯葉>的主題曲,女演員名字很長,意大利一位很迷人的女星。有位法國女歌手翻唱,可另有一種韵味,例外地不輸原唱,女兒幫我燒到CD上,聴了也不少遍,也没把歌手名字記下來。以前有位電視節目女主持叫曾慶瑜,她在節目裡即興唱過一首<First time ever I saw your face>,很不错。伊林威斯特自導自演的片子<迷霧追魂>的插曲,記得片頭播出這曲子, 我就入迷了,那種婉轉略帶哀怨,清而亮的唱腔,即使意大利著名女歌手娜娜翻唱,也無法再讓我移情。昨天女兒來我書房說:<老爸,你電腦既然開着,我給你看樣東西!>原來英國電視節目星光大道,继Paul pott之後,又冒出個新唱將 ,正如Paul一樣,那副尊容很難恭維,可声音從嘴巴迸出來的時候,嘩,天籟!偏偏我聴到的是她在唱<Cry me a river>。跟朱莉倫敦完全不同的唱法,新的詮釋,新的風味,這次我會記得此年近知命的女士Susan Boyle。 說到音樂我懂不多,我只憑直覺去欣賞。學院派的美声唱法,太造作太矯情,剛去世的帕洛瓦帝,唱腔嘹亮,技巧完美,同樣的唱美声,我卻比較鍾意盲人歌手波伽利,只因為他還保留幾分自然的嗓音。
補記:草完這篇小文,想想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,於是重讀两遍,原來問題出在談<枯葉>的這小段上。<枯葉>女主角是鍾克勞馥,美國女星我錯記成意大利女演員了。電影片主题曲原唱是Nat King Cole ,此君嗓音純淨甜美,什麽歌曲由他來唱,都在 水平以上 。可這首他唱得太甜美,少了点滄桑与蕭散。波伽利也有翻唱,太渾厚、太重技巧,聴來有些矯情。有位叫Edith Piaf的女歌手,全首歌都帶抖音,覺得很怪。法國的女歌手Laura Fygi唱得恰好,稍沙啞低沉帶着磁性的唱腔,訴說無限的 寂寞蒼凉,我喜歡。
史記在師大當年是國文系大一的必修科目,章微穎,陳致平两位教授都開這門課。我們班是章夫子上的課,他從不早退,也廢話無多。小個頭,瘦不露骨,理三分平頭,两目有神,語調輕徐帶勁。站上講台,立即進入主題,不論時政,不議人非。两個學期<項羽本紀>只講了大半,有時候太史公一句話,章夫子會用一節課去解釋,由此可見老先生講課有多仔细認真。我們平時都認為羊很溫馴,可太史公寫着<狠如羊>,章師說:<哎呀!你們不曉得,那羊要不想走,你再不怎麽拉都拉不動,牠两條前腿一撐,屁股往後使勁墜,那可真叫狠啊!>從此每回我看到羊,就會想起牠發狠的模樣,也不免想起白頭長者章夫子,其時他該是五十開外了。我没選過陳致平教授的課,對他知道不多,聴說還滿受學生歡迎的。日後出來社會做事,上頭長官送了一套<中國通史>給我,著作人就是陳教授。全套十二冊,沒讀完一遍,插上書簽擱下來,就沒再去碰過,畢竟懶慣了。在台灣認得<陳致平>教授的人,或許很有限;不過,他有位女兒,早年在台灣真叫是家喻户曉!以後整個華人社會,都少有人不認識她了。<瓊瑶>两個字,在出版界就是<暢銷保証>,在電影片就是<賣座保証>,在電視劇就是<收視保証>。據說瓊瑶的小說創作,全是以愛情故事為主軸,而情節的發展,幾乎離不開三房两廳。三房者,書房、厨房、臥房;两廳者,餐廳、客廳是也。後期寫作路線,稍有改變,其實不過把書中角色換個時空,用部份真實的歷史情節,去烘托虛構的人物,總之,雲裏霧裏,也假也真。過去好像有人把瓊瑤比作法國的莎岡,有一齣電影<一笑緣>,莎岡小說改編的,我看過,覺得蠻好的。台灣女作家擺得上檯面的,有一籮筐,偏偏没人紅得過瓊瑤。我沒有資格去批評什麽,因為只是或東或西,讀点小說片段,看些連續劇,隨便發言,對瓊琼不公平,也對她的讀者不負責。寫到這裏,竟然想起坡仙一首毫不相干的詩:人皆生子望聰明,我被聰明誤一生。但願有兒愚且魯,無灾無難到公卿。這世上可也真有人<無灾無難到公卿>哩!